文|鄭駿樺
在現代科技發達的社會,我們的生活被一張又一張的圖片填滿。我們打開相簿,裡頭每一張相片都是由親人或者朋友為我們拍下,細數著我們成長的經歷;打開社交媒體,又是有著無數的貼文或定時動態,記錄住他們個人甚或正在社會發生的事。而這些用作記錄的照片之所以出現全賴相機的發明。生於十九世紀中,原本笨重,體型龐大的相機經三十年左右的改良後變成柯達盒式菲林相機,再慢慢發展到現在小巧的數碼相機,甚至被手機取代。自從相機的出現,我們變得工廠式地去拍下所有的事物,一有機會,就會拿起手上的相機,正如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所說一樣,人們在旅行時為了填補自己工作的習性,就會付予自己另一樣「工作」,就是拿著相機不斷地按下快門。更甚,相機令每人的創作都更平等,毋須多年的訓練,沒有高低手之分,人人都是藝術家。然而,在照片出現前,不同大大小小的畫作負責著紀錄的作用,進一步傳播訊息、傳遞意念。藝術家是經過無數的訓練,將他們想表達的畫在畫布上,而當我們從題材、風格、歷史去逐一剖釋一幅畫作,我們就會得知一名藝術家如何將他身處的時代融入在自己的作品中。在這篇文章,筆者希望將大家帶到人類歷史上其中一個藝術創作的高峰 —— 文藝復興,講述一下這段歷史,並聚焦在名畫家山德羅.波提且利(Sandro Botticelli)上,透過他的《三王朝聖》(Adoration of Maji)和《維納斯的誕生》(Birth of Venus)帶出文藝復興中的思想和故事。
開始
「文藝復興」這個詞彙是身於現代的我們去概括十四世紀的佛羅倫斯(Florence)至十七世紀初擴散到歐洲不同地方的文化運動。不同歷史學家都對文藝復興時期的為期和它的開始、結束持不同意見,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時期是由不同的因素造就而成。在知識方面,隨著但丁(Dante)的《神曲》(Divine Comedy)挑戰教會在管治上的必然地位、彼特拉克(Petrach)等學者重新發現和研究古羅馬拉丁語作家例如西塞羅(Cicero)、塔西佗(Tacitus)等的名作、拜占庭(Byzantine)的希臘語文學、歷史作品被引入到佛羅倫斯,思想家和學者藉著研究古典文化、知識、技術和基督教文化,提倡人文主義,即是肯定人的權利和個體性,在文學、修辭學、政治、哲學、藝術等方面都重新恢復了古羅馬和希臘時期的知識並創造了不同的突破,著重邏輯和理性,借助當時新的造紙和印刷技術,加快知識學說的傳播速度。對於古典技術的復興,最顯著的例子能夠在佛羅倫斯的建築中看到,布魯涅內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設計的佛羅倫斯主教座堂的圓頂被認為是文藝復興時期建築的開始,而之後的建築師都摒棄了哥德式的尖拱,採用圓拱去建構教堂或屋子的拱頂以及表面的窗戶。建築師著重完美幾何形狀的設計,特別是圓形。圓形不但是古典時期建築常用的形狀,也因為它的特性例如永遠對稱而被認定為最和諧、完美以及最能表達神和祂的創造物-人的精髓的形狀。根據古羅馬建築師維特魯威(Vitruvius)的建築十書(De architectura)講到,人以肚臍為中心,將手腳向外伸的時候會形成一個圓形,因此圓形是最理想和最能表達神的形狀,而這說法亦被米高安哲羅(Michelangelo)畫了出來。由此可見,文藝復興時期的學者十分注重古典主義的知識和理念。
在經濟方面,佛羅倫斯有兩大商業支柱,分別是布料業以及銀行商業。在一開始,佛羅倫斯只是對從歐洲各地進口現成的布料並進行加工,不久後就得到興旺的銀行業的支持,開始從西班牙和英國進口羊毛,從東方進口染料,並進行一連串的加工,製成布料並在歐洲、中東銷售,後來更開始了生產絲綢。在十五世紀中期,整個城市市值大約七億三千九百五十萬美元。另一樣就是銀行業,佛羅倫斯的銀行業有帕齊家族(Pazzi)、麥地奇家族(Medici family)支撐著,在十三世紀時,歐洲各地出現定期市集,意大利不僅在城市間進行交易,更和其他遠方國家例如英國、埃及等做生意。國際貿易之間出現了貨幣不通的問題,商人只能猜測貨幣之間的匯率,容易在交易時釀成損失,而隨著交易的貨量和涉及的金額,商人要帶著笨重的錢箱亦對自身的旅程造成大量不便,而銀行業就在如此機遇中堀起。麥地奇家族開始像其他商舖一樣,在市集開設外匯兌換商店,為錢幣秤重以測試它們的合格度,並根據手冊上的匯率兌換貨幣,從兌換費用和虛報不固定的匯率中賺取金錢。其後因應發展蓬勃的貿易,商人開始隨身帶著更多的金錢,外匯兌換商漸漸提供保管金錢的服務,形成了最早期的外匯帳戶。當這些兌換商變得更有規模,慢慢懂得提供匯票、計息貸款等服務。匯票讓商人和其他國家的商戶進行交易時更加暢順,而兌換商就能在轉換貸幣時從約定的匯率獲利;至於貸款,則是由存款帳戶讓銀行有鉅額金錢借出,借貸人有時需要提供珠寶等貴重物品做抵押,銀行從借貸中靠利息賺錢。麥地奇家族以及其他銀行家族就是這樣慢慢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再投資地產以及上述的羊毛產業成為富豪。其後,他們從銀行家晉升為商人銀行家,他們利用向外國借貸來換取交易特許權,免去貨品關稅來壟斷羊毛、絲綢等的貿易,或是當城市或領主不繳清貸款時,就在固定的時間收取某種稅,以代替借出去的錢去謀取暴利。
銀行業在佛羅倫斯盛行,亦為麥地奇、強非畢李亞奇等家庭帶來大量的財富,但也引起了嚴重的道德問題。受到基督教的影響,教會在佛羅倫斯可謂有重大的地位,而教會一直都對貪婪地追求財富賦予強烈譴責。銀行家靠借貸獲利,在新約聖經當中,「放高利貸」亦被定為是大罪,因此靠著銀行業賺取利潤的人,他們的靈魂都是被認定為有罪以及不純潔的。在文學作品當中亦有指責放高利貸的行為。在但丁的《神曲:地獄篇》(Inferno)中,他詳細地描述了借貸者的地獄的第七層中受到懲罰。從教會以及文學界的反應,銀行家開始害怕自己失去在死後進入天堂的機會,以及聲譽受到影響,他們開始將自己的所得捐贈給教會,並贊取藝術家創作基督教主題的畫作、雕像、教堂,以建立自己為虔誠信徒的形象去獲得世人和教會的認同,開始了贊助系統。在人文主義的復興以及經濟盛強的背景下,文藝復興的藝術就開始了。
波提切利
當我們提起文藝復興的藝術家,大部份人都只會記得起美術三傑 —— 米高安哲羅、達文西和拉斐爾,這三人的作品都代表著文藝復興最鼎盛的時期。桑德羅‧波提切利是早期文藝復興的畫家,比他們三人出現得早,但在佛羅倫斯的地位和名聲都是舉足輕重,參與了不少教堂的壁畫製作以及被富裕的家族贊助畫不同主題的作品。師承菲利普.利皮,亦是菲利普兒子菲利皮諾的師傅,波提切利的作品在建構、人物的繪晝、用色、題材上都深受菲利普的影響,但在直線透視法和明暗對比上都未有很強的掌握,而他畫作中的平面性亦是他作品的其中一個特色。縱使波提切利在他的生涯畫了不少基督教主題,特別是聖母以及耶穌的圓形畫,他亦是首批創作了很多非宗教題材畫作的藝術家,當中最著名的有《維納斯的誕生》(the Birth of Venus)和 《春》(Primavera),兩幅作品都引用了希臘神話元素,除此之外都有人像等。
三麥地奇朝聖
《三王朝聖》(the Adoration of Magi)是一幅在1475-76年受到意大利銀行家加斯帕爾贊助,放到他在新聖母大殿的葬禮禮拜堂的板面的蛋彩畫,大小為1.11 x 1.34米,講述聖經內耶穌誕生,三位博士到耶路撒冷朝拜新生基督的故事。在畫作中,頭頂都有光環的耶穌、聖母、約瑟處於畫的上半部份,披著金色花邊、藍色袍的聖母雙手抱著耶穌,頭低著、兩眼閉合面向剛誕生的兒子,而約瑟就在兩人身後,依靠著石頭,手托著頭,從容地望著耶穌,三人都在一間破舊的房子,屋頂只是由木頭支撐住,屋子的環境象徵著耶穌草根、謙虛的出身,與房子對比的是左後方的遺址,生滿雜草的羅馬式拱形建築象徵著異教徒時期的沒落。在三人之下,由左至右都有群眾去迎接耶穌。《三王朝聖》的故事在文藝復興中經常被重複的題材,單是波提切利就起碼畫了七遍,但這幅畫有名的原因在於它被史上第一位藝術史學者瓦薩里(Vasari)讚頌為在顏色、設計、構圖都十分傑出的畫作;再者,在畫中有著波提切利本人的自畫像和麥地奇家族都被畫成三王。畫中的群眾其實都是當代的一些人物,當中包括畫的贊助人,是位位於畫右邊、穿著淺藍色袍的白頭老人,他的右手指著我們;穿著用金色裝飾著的黑色袍、在耶穌面前跪拜著的老人,就是科西莫.麥地奇——當時麥地奇家族中最重要的人物;科西莫的兒子皮耶羅和喬瓦尼,分別穿著紅色披風和白色袍,扮演著另外兩位博士。除了這三人,科西莫的孫子朱利安和洛倫佐都在畫中;而畫家波提切利就身處畫中的最右邊,身穿金色袍,望著這幅畫的觀眾。這幅畫明顯地除了背景的遺跡和風景外都沒有呈現透視性和深度 – 聖母即使身處後方,畫家都沒有將她縮小以特顯她的神聖,但這幅畫的重點不是線性透視,而是波提切利處理這麼多人的技巧和構圖。縱使畫中裝戴著這麼多人,他們的臉容、姿勢、顏色的配搭都是不一樣:有人雙腿微曲地站著、有人跪著、有人鞠著躬;他們的臉都相向不同方向:科西莫的兒子面向對方地交談著、有人望向耶穌、有人看去觀眾的那方,帶出他們的全面、三分面、七分面;即使是細節也照料得很好,從衣服上的褶痕、金色裝飾、光暗都能看得出波提切利已經有相當成熟的技巧。而在構圖上,耶穌一家處於畫的中間,以新生基督作為中心,下面有著麥地奇一家,分開左右兩邊群眾,彷彿形成了一個以耶穌為主的三角形。
這幅畫是受到加斯帕爾(Gaspare di Zanobi del Lama)贊助,但主角是麥地奇家族,這顯示出贊助人是希望人們在禮拜堂看到他和這顯赫的家族有著非比尋常的關系,以突出自己的地位。將贊助者和其他人融入到畫中是十分平常的事,在馬薩喬的《聖三位一體》就已經開始。這次麥地奇家族的三人扮演著三王的角色,進入到聖經故事中,表現了他們對基督教會虔誠的態度,塑造他們為謙厚教徒,洗去他們作為貪婪的銀行家形象,亦將他們從凡人的地位提升到聖經故事中的偉人一樣。以至波提切利將自己加上去,可以說是剛興起的做法,他與麥地奇家族和贊助人並排,象徵著自己的地位和他們同樣值得敬崇,也肯定了畫家的個人性。自文藝復興,畫家或其他創作人漸漸會將自己的名字或樣子放到畫上,與中世紀時期不同,他們已經不再是平庸的工匠,而是充滿知識、人文主義、個人風格、知性的創造者,而建築師亦不會親身到建築工地一手一腳地參與建造過程,反倒是負責設計部份,將工序交給工人處理,由此可見,《三王朝聖》不單是為贊助人和著名家族而作,也認定了畫家為高尚職業和擁有同等地位。
除了看得出這幅畫在突顯麥地奇家族的地位,我們都可能會問:麥地奇家族在佛羅倫斯到底是有多大影響力和多成功,才能讓他們直到現在都被世人記住?如上述提到,麥地奇家族依靠著13世紀外匯兌換發展成的銀行業發跡,並投資在布料和絲綢業鞏固自己的財富。當整個家族交由科西莫.德.麥地奇接手,他們已經成為了城市裡數一數二的富豪,科西莫的父親因借錢給教會裡的其中一位樞機主教,讓他賄貽其他樞機主機而成為教宗,麥地奇家族從此得到處理教會龐大資產的權利,帶來巨大收入,科西莫更在不同國家的城市例如倫敦、日內瓦設立銀行分行,利用國際貿易賺錢。而自一四三四年,該家族更是主導著城市的㝰頭政治。根據教宗庇護二世所說:「與其說科西莫時是公民,倒不如說他是城市的主人… 政治委員會在他家舉行,他提名的地方法官都選上了;他是無實名的國王。」佛羅倫斯人以自身為一個共和國為榮,整個城市的行政機關名為執政團(the Signoria),由從城市裡大大小小的公會抽出八人來擔任公職,加上從人民中抽選出來的掌旗官(Gonfalonieri)組成,而立法亦有議會(parlamento),及後發展成眾議院(the Consiglio Maggiore)。然而,像麥地奇家族般的精英階層總會有著操縱政府的能力,他們以公開煽動、蠱惑和賄貽去控制他們心儀的人當選政職,令到窮人和勞工階層處於佛羅倫斯政治的邊緣。科西莫是個又貪財又渴望權力的人,即使他甚少辭尊居卑地擔任公職,他會用上各種腐敗和殘酷的方式去穩定自己對城市的影響力。在一四三三年,當科西莫被驅離佛羅倫斯,他將佛羅倫斯需要的現金抽走,以要脅政府取消他的驅逐令,而他重返城市後就將他的政敵終生流放;一四五八年,科西莫派駐武裝人員發動軍事政變,用武力強迫當時的公共議會通過一項賦予他專政控制執政團的憲法,然後用請來的傭兵團鎮壓異見,將自己的政敵解決後又成立新的議會(the Cento)。再者,科西莫向身陷戰事債務的政府借貸,為他換來了很大的權力。從以上得知,麥地奇家族雖然是掌管著佛羅倫斯,他們的名聲始終都會被大眾否認,甚至反對,於是揮霍在奢侈的藝術品上去炫耀財富、為自己宣傳及建立合法、具文化氣息的形象,來確立自己的威權、對手的尊敬和人民的服從,而《三王朝聖》這幅畫亦很大程度上達到了這樣的效果。
維納斯的愛
細數波提切利的藝術家生涯,《維納斯的誕生》絕對是他最著名的作品。這幅畫於1484-1486年完成,是幅1.72 x 2.78米的蛋彩布畫,據說是由麥地奇委托的作品,講述希臘女神維納斯誕生的故事。在《神譜》(Theogony)中,烏拉諾斯(Uranus)被兒子克洛諾斯(Cronus)切下了生殖器官,並將它扔進大海,令大海受精然後誕下維納斯。在希臘神話,維納斯是愛和生殖的女神。畫中全身赤裸、金髮的維納斯有著完美的身體,踏在貝殼上由海中心被風吹到基西拉島,波提切利模彷雕像《克尼多斯的阿芙蘿黛蒂》(Aphrodite of Knidos),將女神畫成一手遮擋自己的胸部,又一隻手拿著頭髮遮住生殖器官。左邊在空中的是西風之神(Zephyrus)和他的愛人克洛里斯(Chloris)交纏著,身邊被玫瑰花圍繞著,代表著維納斯,並吹風使女神能靠向岸邊;右邊是季節三女神(Hora of Spring),穿著由花朵裝飾的裙子,象徵著春天,圍著頸的香桃木葉,維納斯的聖花,表示這春天女神是維納斯的隨從。她手拿著綉上雛菊等象徵誕生的春花的披風去迎接維納斯。畫家活用花朵去代表三個人物的意義,亦細心地勾畫到它們的細節,顯出他對植物學的認識。作品亦捕捉了維納斯到岸的一刻,令我們只能欣賞她瞬間消逝的美,因為她下一刻就會被披風遮住。三人身後的背景隨著透視法往後退,大海和天空在盡頭接壤,在後面的山因距離縮小,種種的元素都想讓我們感受畫的深度,但前景的四人都令背景的魔法失效:首先,他們四人的大小非正常尺寸,若拿他們與右方的樹林作比較,他們的高度實在不合比例;第二,四人看上去很不真實,春天女神看似在地上飄起,而維納斯的站姿更是很不可能,加上三個組合都沒有前後分佈;第三,放大看海上的波浪,波提切利只是簡單地用了倒三角形去營浪一層層浪的效果,難以欺騙眼睛說海浪在拍向岸邊,種種的因素都令畫面變得很平,取消了原有的立場感。然而,波提切利無意去營造透視效果,這幅畫仍然很出色。從維納斯的身體線條、彎彎曲曲的頭髮,隨著風擺動,而春天女神和她手持的披風都活生生地搖擺著,波提切利用線條令到畫中的人物充滿動感,十分自然,最特別是我們從西風之神和他的愛人纏綿的姿勢,看出畫家對人的不同體態的描繪都很有掌握。另外,維納斯頭髮上光亮的部份、樹葉以及樹都用了金線裝飾,令作品更加漂亮。
波提切利在這幅畫除了展示出他優秀的畫功之外,他的《維納斯的誕生》也是文藝復興早期以女性裸體為中心的畫作。中古時期,礙於基督教的影響,贊助人和教會時常都希望畫中的角色都是穿著衣服的,並且當時的畫功對人體的構造沒有考究,無法繪畫人赤裸的美。直至文藝復興,教會開始允許裸體出現在他們贊助的畫作中,好讓文盲的觀眾深入地感受神的愛和受基督教感化,於是,在講述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或者夏娃和阿當的故事時,都會將他們畫成裸體。後來,更多藝術家在基督教的前提下彷效古典時期的人,去欣賞和讚頌人們赤赤裸裸的完美身型,引致他們製作一些理想的男性線條型雕像,例如多那太羅的《大衛》(David),去讚揚他們的英雄特質。女性裸體,與男性不同,在早期的文藝復興比較少出現,因為社會主要提倡男性完美的身軀和他們的英勇體格,而女性的裸體即是代表純潔和天真,畫中的貝殼也強調了維納斯的貞潔。但是,維納斯並不是基督教的人物而是屬於異教,畫的構圖亦相近以耶穌為中間的《耶穌受洗》( The Baptism of Christ by Giotto)的構圖, 左邊有三名天使,右邊有施洗約翰,用構圖的形式去將維納斯類比成耶穌:正如洗禮是耶穌在人世展開傳道的開始,維納斯的誕生也代表著她開始在世間傳播神性、純潔的愛,亦是新柏拉圖主義者對這幅畫的解讀。
《維納斯的誕生》被新柏拉圖主義學者解讀為文藝復興時期的神聖的愛的象徵。費奇諾和皮克都在這時期對帕拉圖學院的思想作出巨大的貢獻,亦將異教徒帕拉圖的學說和基督教思想融合在一起。在新帕拉圖主義中,一切事物是互相連結的,天堂世界和世俗世界並不是整個宇宙的所有,而是由一連串的階層組成,井然有序,每層都是由鏈子連結著,代表了遞減的完美程度。在普羅提諾的提倡中,最高的層面是太一(the one),太一是最美、最高亦是最神聖的,是柏拉圖式理型,但經過基督教的影響,最高的層面轉而為神與天使存在的領域,而人身處的自然界是屬於低層。因為一切都是由神創造,每個階層的存在都會反映出其上層的特色,而人類身處的界別就是以不完美的形式去展示較高階層的存在。以「美」這觀念來看,在自然界它是不完美,但也在彰顯天界崇高、神聖的美。要去追求這一種美,人類的身軀是達成不到,礙於人體亦是不完美,人類只好充分地用自己的心智、靈魂去超越自身肉體生命的限制,追求回歸到神聖層面。費奇諾和皮克均認為人能夠通過冥想去讓靈魂抽離身體,上升到最終的神理念階層,而達到神的理想層面就會達到狂熱的喜悅。追求最終的美的慾望就是愛。維納斯在畫中是如同希臘神話般的美麗,而她亦是愛的女神,波提切利所畫的女性裸體不但引起生理上的美和慾望,更能從畫中的貝殼、遮掩乳頭和下體的動作代表著貞潔、神聖的慾望,引領我們去獲取狂喜。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論過去還是現在對人都是重要的,而愛更是人在的生活、藝術、文學作品裡的創作靈感。在文藝復興時,偉大的詩人、畫家、哲學家都對愛有不同的詮釋和見解。詩人但丁在九歲的時候就遇上了碧翠絲並對她一見鍾情,無奈地因誤會而無法繼續發展,更令但丁對她的思念成為了眾人嘲笑的對像。後來碧翠絲死去,對但丁造成重大打擊,但他沒有因意外而沉溺在哀傷之中,反而將她理想化,使她成為既神聖又美麗,引領著但丁人生的恆星。在《神曲:天堂篇》,詩人在進入神聖國度前懇求智慧之神阿波羅賦予他象徵愛興文學才能的桂冠,然後碧翠絲就出現在他面前。在但丁的心目中,他所愛的人是神聖和理想的,是他在天堂的同伴,她在旅程中揭露宇宙的真理和神聖善良,詩人將愛理想化為高尚品德和美的來源。另一位詩人佩脫拉克則視世間的愛是痛若而無意義的,反而人們應該重視靈魂的培養,好好思考死亡,並追求神的愛,以準備在下一世得到快樂。佩脫拉克的愛人為蘿拉,儘管他對她有著狂熱的慾望,蘿拉不為他所動,陷入絕望和痛若的詩人將注意力放在寫詩、文學上,希望藉著創作去表達他的情感。詩人的作品為他屢添殊榮,但他所寫出來的愛仍然沒有得到回報,以致在他的自傳《秘密》(Secretum)中,他將自己代入虛構人物弗朗西斯,受聖奧古斯丁的排解下開始認同愛、榮耀等在以為在世間尋求到的快樂都是荒謬的,因為世間所有事物都是短暫、有限期,而在消逝的生命中尋求快樂是不會成功。他轉而接受生命是有限,並拋棄性慾、傳統的愛,追求神的愛。佩脫拉克的觀念是高尚和難以達成,在文藝復興時亦發生了黑死病,導致許多人都推翻佩脫拉克的說法。黑死病在14世紀由東方傳到意大利,容易傳染且致命率高,很快就傳到每一個城市,包括佛羅倫斯,造成人心徨徨的情況,城裡的人開始覺得在死亡之前應該盡情過活,將生活推至極端的娛樂和歡悅;修士們都紛紛意識到向上帝求助阻遏不到這場疫症,繼而背棄宗教,沉醉在放縱的生活。這時候的人對愛情並無太大嚮往,只是希望在死亡面前,好好享受肉體的愉悅和心裡的慾望,滿足自己的生命。薄伽丘的《十日談》(Decameron)就是關於十位年輕人到城外的住宅避黑死病時,在十天裡盡情享樂尋歡,並輪流講述與慾望相關的故事。
結語
文藝復興在我們腦海中的印象是美好的,在經濟盛強和人文精神被重新重視的時代,藝術、文學、思潮都為人類帶來一次又一次興奮的突破,文化的氣息滋潤著整個佛羅倫斯。然而,在文化世界的另一樣,有著不同的面向,經濟、政治的霸權令到人失去生活的尊嚴、教會對人生活的限制、失意的愛情以及放縱的慾望,這些都是塑造藝術家、文學家的作品裡面的元素。在仔細剖析《三王朝聖》和《維納斯的誕生》下,波提切利的畫功以及表達實在是無可挑剔,而它們所傳遞的故事和背景更是讓我們更認識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