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一詞,相信大家都絕不陌生;談起懷舊,人們總會憶起昔日之景,逝去之情,繼而回味、嗟嘆不復再的那些點滴。我總不禁想,人們真正「懷」的,是被歲月洗刷得了無痕跡的那些, 抑或是純粹覺得只有跟懷舊扯上關係的,才算得上是有點人情味和本土價值呢?
懷舊____?
「懷舊小食」、「懷舊歌曲」、「懷舊老店」等名詞不絕於耳,彷彿一切都跟懷舊有著緊密的聯繫。甚至當我們走到旺角街頭,不難發現時下的小食店都愛以「懷舊」食品作招徠,就連雞蛋仔、格仔餅、砵仔糕等也被冠以懷舊之名。我不時會想,這些小食不正正是我們每天走到街頭便能接觸的事物嗎?何以忽然變成了一些要我們去懷舊的舊物呢?
也許懷舊是一種情懷上的追憶——一種對「回憶總是美好」的情意結。大概我們所懷舊的,不是物件的本質,而是背後那牽絆的情愫。懷舊是一種複雜的感覺,有如兒時一個寒冷的冬日下課後,從母親手中捧過暖烘烘的雞蛋仔,享受著外脆內軟的一口香甜和溫暖,雖簡單,卻又使人回味無窮。懷舊同時是一抹淡然的浪漫,宛如曾經悄悄竄進心窩的隻言片語,當刻即使沒有太過深刻的感覺,但久而久之,總教人會心微笑。
那些小食之所以懷舊,是源於它們的香氣會不知不覺地掀起人們對昔日小確幸的憶記;那些音樂之所以懷舊,是因為它們的曲詞彷彿在訴說著你我的故事,如泣如詩,「唱著人們心腸曲折」,「讓我們的傷都慢慢的癒合」。
奇怪的是,有時候懷舊就像一種流行性病毒,在一剎那間勾起各方的懷緬,卻又在霎眼間轉淡,「治癒」。翻開報紙,當我們甫看見有報道指某某老店因抵不過舖租急升的衝擊,大家便會忽然掀起懷舊風潮,爭相表明這老店在其心中的意義、價值,然後又傷春悲秋地感慨地方色彩的減褪,嗟怨連鎖商戶的乏味,抨擊地產霸權,埋怨政府施政……然而,有趣的是,當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得累了,一覺醒來,竟彷如做了一場夢一樣,你有你繼續哀悼地區文化,他有他繼續淪為連鎖傀儡。
一九二六年開始於油麻地上海街經營的「朱義盛」——一家專售平民化仿金飾物、銀器及中式婚姻用品的店舖,因多年的虧蝕,終敵不過時代巨輪的吞噬,於一零年九月二十七日結業。諷刺的是,店舖結業的消息為其帶來了有史以來最高的單日營業額。「朱義盛」結業前數天,市民紛紛前往排隊購買懷舊產品留念。「忽然懷舊」的病毒襲來, 人們頓時猛然覺醒社區老店已愈來愈少, 這些見證著社會變遷, 盛載著地區感情、孕育著本土色彩的老字號日漸息微。大家都忽然關注社區商店,忽然支持本土店鋪,忽然談起懷舊,最後忽然抽身離去,剩下一間間掛上 「XX地產」、放租、放售等招牌老店,空空如也的冷眼看著這個被社會掏空的一乾二淨的本土文化。
獨自懷舊
懷舊是一種很個人的意識形態,其核心不在於傳媒的渲染,不在於人群的吹捧;懷舊是建基於個人的情意,個人的回憶。如果你覺得在全球化的大勢所趨下,大家必須把「懷舊」掛在口邊,提醒自己、提醒別人別忘記香港獨有的一事一物,不要令僅餘的本地色彩被大企業的黑白灰洗擦得一乾二淨的話,那你大可以省掉這點心神。難道一個城市的社區面貌和本土文化能單靠這種「忽然懷舊」去保存嗎?今天我們談的「懷舊」,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道德高地、個人素質;「懷舊」,只是簡簡單單的一點感情,就這麼一點點純樸真摯的情意。
小思在《灣仔》寫:「懷舊,恐怕不只是生活得過於平淡的人,討點苦頭來折磨自己的玩意;而談是一種追溯本源的沉厚感情的重現。假如,把懷舊當成潮流,未免太污衊它了。」
懷舊,是我生活中的一點甘甜,在營營役役的日與夜裡,偶而得來的一段流行曲,一縷食物香氣,總會止住了眼前的納悶,帶我漫遊至內心深處那險些被遺忘的,叫作「本我」的國度,惦念舊日的良辰,淺嘗回憶的餘韻。
真正的懷舊,不是貿貿然地把它當作一個形容詞;「懷舊」,在乎你自己的感情思緒,在乎你想「懷」什麼的「舊」,去憑弔舊日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