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於《學苑》九月號:http://issuu.com/undergrad2014/docs/ebookversionissue2)
真真假假「真鈺成」
簡歷
年齡 67歲
祖籍 廣東
學歷 香港大學數學系(一級榮譽)畢業
兄弟姊妹 其弟為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與其妹曾勵予均曾參與六七暴動入獄
政黨背景 民建聯
職銜 1992-2003 民建聯創黨主席
1998-現在 立法會議員
2008-現在 立法會主席
文/ 區樂融 崔誦恩 編/ 羅銳潛
【學苑專訊】不少人覺得,政治一淌濁水,政客無不虛偽。政客的「虛偽」,在於為選票機關算盡;香港建制政客的「虛偽」,在於既要贏得港人信任,更要支持北京立場。建制派左右逢源,會否如豬八戒照鏡?今期《學苑》邀得縱橫政圈數十載、擔任過兩屆立法會主席的曾鈺成接受專訪,藉這位建制翹楚的話,辨析建制派的立場。
「開明左派」 似是而非
今年立法會「拉布」審理財政預算案,曾鈺成稱讚拉布的議員「專業、認真」;最近他叫梁振英反省行政立法關係。單看曾鈺成以上言論,似乎他確是個「公正、講道理、開明」的議員。
不過,《852郵報》對比曾鈺成的今昔言論,揭櫫他「變臉」之迅速。2003年他形容市民七一遊行被蒙騙,是「去嘉年華,遊行結束便回復正常」,數日後即為其言論致歉;2007年他批評港大民調乃「反對派」造勢的政治工具,今年李家傑攻撃港大民調不客觀、不利中央,他卻替鍾庭耀辯護,指建制派議員經常於議員民調中名列前茅, 「你說鍾庭耀幫誰?」
當記者問他會否以對03年七一遊行的評論套用於今年遊行,他說:「無論怎樣講(七一),都會被政治演繹。我不再如此評論,不等於我的看法改變。」他說,打滾政壇多年,悟到心裏某些話不說更好。他提及奧巴馬的著作The Audacity of Hope,書中分析政客如何失去真我,因為話一出便「水洗都唔清」。記者即追問:「那麼可否說,這(零三七一之評論)是你的想法,但你無法說出來?」曾鈺成答:「你可以這樣說。」他嘆道,現在不能將心底話和盤托出,和做老師時教人老實大相逕庭。「一個政客說每一句話,甚至他的一個笑容、一滴眼淚,都要想出街後選民會怎樣想。他什麼時候是自己,什麼時候是在做戲?真誠到了哪裏?」他引述奧巴馬所言時,也似在反問自己。
曾鈺成的一段往事,或可成為這句話的寫照。他在08年立法會立法會選舉,得悉名單中次席的蔡素玉落選後潸然淚下,司徒華卻批評他沒想過讓蔡素玉當選,乃貓哭老鼠。曾鈺成的淚和他近年的開明言論,是真情流露,還是依劇本而唸的台詞?「我一直在想,如何可以在完全失真前退出政圈?」他早前聲稱,完成本屆立法會主席職務後將退出政圈。此話孰真孰假尚未可知,不過他已非首次說不再參選。06年他說:「我堅決下屆不選。到08年,我61歲了,屆時去找份工作,還有機會……要是我多做一屆,到2012年,65歲了,找工就會很難。」但2008年及2012年,他繼續當選立法會議員。
曾鈺成在過去一年,就政改方案也有兩次明顯的言論轉變(對他來說或是失言)。一次先提出「心魔論」(中央憂慮香港普選有不能合作的候選人,甚至由他們勝出,但解開此魔咒就「天地好闊」),後「深切反省」;一次先指特首參選人如不「愛國愛港」,但其民望很高,提名委員會要提名他,中央都會接受,後否認這說法。提及後者,曾鈺成很緊張,稱被人誤會,要「借此更正」:特首候選人必須愛國愛港,但非所有泛民都不合標準(此話是否真確,詳見下文析論)。惟《852郵報》指出,曾鈺成當時說:「假如有一個政治人物,或者提名委員會覺得他不屬於『愛國愛港』,但他在社會上有很高的民望,他所說的要參選行政長官的說法,香港市民好接受,若你要篩走他都要付出很大的政治代價。那位(中央)官員當時跟我說,這個我們會接受。」誰誤解了誰,就由讀者判斷了。
接着記者問他就「心魔論」的「深切反省」意何所指。他說:「我只是在反省應不應講這些話,僅此而已。」記者續問:「是否覺得不應發表遺背左派立場的言論?」「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要站在一個較高的層次……」說到糾結處,平素能言善辯之人竟然難以啟齒,「……我講這麼多就算了,點破了就無謂。」當中隱曲,似難言表。
看曾鈺成其他言論,也要當心。
評論行政立法關係亂局 綿裏藏針
近年,香港行政與立法機關劍拔弩張,立法會中部份泛民議員數度發起「拉布」,逼政府讓步,政府卻寸步不讓。日前,特首梁振英歸咎行政立法衝突源於「三數位」議員「拉布」。曾鈺成卻反稱梁振英把問題看得太簡單。
當記者提及此事,曾鈺成沒明確回應,只說陳偉業、梁國雄、黃毓民三人非最近才進入立法會。他指,上屆(2008至2012年)立法會會期完結時不覺得行政立法關係有大問題;若絕大多數議員和政府「有正常的合作關係」,行政立法關係問題不大。但如今在財委會會議,幾乎所有泛民議員均反對某些政府議案。記者問泛民與政府僵持不下,是否因為泛民代表民意但議席較少。他不評論這說法,但暗示泛民不代表多數(詳見下一段),而泛民議席較少「歷來如此」,何以衝突「於今尤烈」?他不把造成行政立法僵局的責任放在少數人,行政、立法機關各有責任,也應各行一步,化解困境,似是持平之論。
不過,他的言談綿裏藏針。泛民一直於立法會地區直選獲多數市民支持,但礙於功能組別的議席,政府議案經常夠票通過,而泛民難以制衡政府,議會制度不公不義。曾鈺成稱「不評論」,卻說:「泛民是否代表社會上的多數,要參考地區直選選票。我認為雙方得票相當接近。」但泛民建制的支持度是否旗鼓相當,不能只看2012年立法會選舉中「55-45」的得票百分比或18席對17席的直選議席分佈,因為建制派(疑得中聯辦襄助)在該次選舉成功「配票」,而泛民四分五裂。
談及「剪布」,曾鈺成看似客觀的立場也值得商榷。他承認「剪布」是政治決定,因為立法會主席主持會議本應只按程序,不讓其政治立場影響判斷。是否或何時「剪布」,都有政治後果。他以二零一二年審議替補機制草案的辯論為例,指出若他容許辯論延至該立法年度結束,草案將無法通過;若在此之前終止辯論付諸表決,由於支持草案的建制派議員為多,草案將獲通過。面對困局,他遂「抽身」出來「客觀」分析,認為當時辯論已失去意義,因為少數欲發言者已發言數十小時,其他議員無意發言,故決定終止辯論。然而,當時建制派要求通宵開會,冀拖垮「拉布」議員梁國雄、黃毓民(曾因眼疾缺席,由鄭家富接力)、陳偉業的體力。「剪布」前李卓人、何秀蘭不齒建制派以眾凌寡,加入「拉布」行列,黃毓民也重返會議廳,增強「拉布」陣營實力。但不久,曾鈺成即「剪布」。當有其他人加入發言,曾鈺成「剪布」究竟因為議員的發言已無意義,還是不欲夜長夢多,早通過草案為妙?
論愛國愛港 施語言偽術?
泛民和中共於政改的立場日益強硬,泛民主張「公民提名」,中共堅持候選人「愛國愛港」、「不與中央對抗」。曾鈺成指這有如兩輛火車在同一路軌上行駛,兩邊都有人主張全速撞向對方,逼使對方停下。包括他在內的「頭腦清醒」的「傻佬」則站在路軌上,呼喝雙方剎車,不然各方皆輸。他認為兩邊的強硬立場都錯誤,又指退讓非全無可能。
接着,曾鈺成為中共解話,說中共雖要求特首「愛國愛港」,但「中央官員從沒說每個泛民人士都不愛國愛港」。記者以喬曉陽去年批評何俊仁、余若薇不「愛國愛港」的講話,質疑中共藉「愛國愛港」之準則排除泛民參選特首。曾鈺成反駁,喬曉陽只是指二人過去的言論不合標準,但一個人是否「愛國愛港」,視乎其之後的行徑,過去的話不及格「不等於撕毀合格證」。他更着記者翻查喬曉陽的講話。
但記者發現該講話內有乾坤。喬曉陽說「愛國愛港」是正面的說法,反面來說則是「不與中央對抗」,即「不能企圖推翻中國共產黨領導、改變國家主體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又說:「香港反對派……只要他們堅持與中央對抗,就不能當選為行政長官。……當然,哪一天他們放棄與中央頑固對抗的立場,回到愛國愛港的立場上,並以實際行動證明不做損害國家利益、損害香港利益的事情,當選行政長官的大門還是打開的。」中共向來稱泛民為「反對派」(從《大公報》、《文匯報》等左派報章可見一斑),所以「只要他們(反對派)堅持與中央對抗,就不能當選為行政長官」一句,實指泛民不可能成為特首,亦即特首「普選」將有「篩選」。
有人認為,只要泛民「放棄與中央頑固對抗的立場,回到愛國愛港的立場」,就能成為特首候選人。但此話所指若何?屬建制陣營的《東方日報》今年四月發表一篇文章,舉出兩個由泛民變成「愛國愛港」的例子,一是運輸及房屋局局長張炳良,一是政制及內地事務局副局長劉江華。但這二人現在不算是泛民中人吧。因此,不是所有泛民都不「愛國愛港」的講法,只為掩飾中共不容泛民角逐特首的真相。而且人大常委會於八月三十一日「落閘」,規定提名委員會之組成按第四屆特首選舉的選舉委員會(即提委會由建制派壟斷),候選人須獲過半提委之提名方可「出閘」,幾可肯定泛民將被拒諸特首選舉門外。而所謂退讓非不可能,似是一廂情願。
對港政策日益收緊 外國勢力蠢蠢欲動?
為何中共堅拒泛民成為候選人?曾鈺成認為香港真普選的「漣漪效應」(鼓勵中國其他地方爭取民主選舉,動搖共產黨執政)不是中共憂心的關鍵;中共乃擔心「外國勢力」藉香港在中國添亂生事。他說,假如特首親美多於親北京會很麻煩,如容許令中共尷尬的人到香港,發表「反中國的言論」,損害「國家利益」。「國家利益」、「外國勢力」等詞由曾鈺成口中吐出,其「開明」之程度不言而喻。
記者追問,所謂「國家利益」,其實是否「政府利益」?他說假如覺得中共政府倒台只危害政府或共產黨,對中國有利,就「無得好講」,更稱持這種想法的人「應該搞革命」。他舉例,孫中山雖愛國,但他策劃革命,不會一面打倒清廷,一面為其做官。記者續問,現在美國雖由民主黨的奧巴馬任總統,但各州要員可由共和黨人擔任,為何中國不能仿效美國?他只稱要比較中美政制異同,不能一概而論。
至於「外國勢力」,乃中共草木皆兵。劉銳紹認為,中共投放於香港的資源遠多於外國,且手握主權、軍權和經濟影響力,不怕「外國勢力」。而且歐美為振興經濟,需和中國保持良好關係,不會在香港有大動作(早前中英簽訂價值約二千億港元的貿易協議後,英國政府冷待來訪的李柱銘和陳方安生)。「如果北京經常強調『要在香港警惕外部勢力』,但這些外部勢力根本是香港人看不到的,久而久之,外部勢力只會變成一種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另外,美、英、法、日等民主國家,難道都不受「外國勢力」干擾?為何這些國家容許普及而平等的選舉?由是可知,中共以「外國勢力」為擋箭牌,阻礙香港真普選。
中共實以「外國勢力」為由,加緊控制香港,如於今年六月發表《「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下簡稱白皮書)。曾鈺成先稱白皮書不離《基本法》,但即以立法權為例,解釋《基本法》和白皮書的分別。按《基本法》,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立法權,雖然制定的法律交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備案,但不影響法律的生效。人大常委會徵詢基本法委員會後,若認為該等法律不符合《基本法》有關「中央管理的事務及中央和香港特別行政區關係的條款」,可發回有關法律(即失效),但不作修改。惟白皮書刻意強調中央「授權」香港特區立法,更有監察權。曾鈺成稱中共過去「自己縛手縛腳」,現在明示大權在握,香港人「不要亂來」,「因為中央現在不放心……覺得過去對香港太寬鬆老實」。
可是,香港人應反問中共:你們怕什麼?香港人爭取民主、捍衛自由,乃成熟的公民社會應有之義。中共思維卻一成不變,曲解香港情況(白皮書稱香港各項事業全面進步,但香港人不滿政改遲緩、地產霸權、欠缺全面社會保障),更上綱上線,視爭取應有權利的行動為對抗中央(《文匯報》一篇評論認為,「『佔中商討日』……把『佔領中環』的目標確定在主張『公民提名』的三個方案」,暴露了對抗中央的意圖)。若中共一意孤行,對香港有害無利。
假作真時真亦假,政客少有推心置腹,因此真言假語混雜,思維慎密、言詞犀利如曾鈺成亦然,教人難以分辨。他在訪問暗示欲在退出政壇前返璞歸真,惟這正如香港人寄望中共放寬對港政策、容許普選無「篩選」,恐怕自作多情。
後記
日前曾鈺成接受《明報》訪問時說,若政改方案在立法會只欠一票就能通過,他「一定投,然後辭職」,因為否決政改方案將「傷害」香港。然而,一年前,他卻說政改方案欠一票反映方案爭議尚大,不應強行通過之,自己也不會勉強投票贊成。對照上文,曾鈺成言論的出爾反爾,似乎有跡可尋。曾對「開明建制」派抱有一絲希望的人,豈不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