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焯峰
孝女昂山素姫
昂山素姫自小便與緬甸政治結下不解之緣。她生於革命家庭,其父親是帶領國家脫離英國殖民統治的革命英雄昂山。父親遇刺,素姫自小便跟隨被任命為緬甸駐印度大使的母親欽季到新德里就學。素姫於1964年高校畢業後移師到英國牛津大學攻讀哲學、政治學及經濟學學位。素姫後來在英國落地生根並育有兩兒。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素姫也醉心為父親撰寫個人傳記。1988年某天,素姫在牛津的家中突然接到一個來自家鄉的電話,她被告知母親欽季急性中風,得知後她急忙趕回緬甸照料病重的母親。
8888起義
1987年9月5日,統治緬甸近25年的軍政府獨裁暴君尼温於當地經濟負債累累的情況下,事隔兩年第二度無預警地宣布廢除面值25元,35元,75元及100元的鈔票,80%的貨幣供應受影響,惟軍政府是次沒有對受影響的人民作出補償。
據說這是因為尼温迷信「9」是吉祥數字,所以只留下了可以被「9」整除的45元和90元面值的鈔幣。學生們的學費積蓄化為烏有,民眾再按捺不住對軍政府日積月累的不滿。
翌年3月13日,學生Maung Phone Maw在仰光北部在爭執中被軍警射殺(史稱茶屋事件),緬甸全國上下爆發大規模示威,成千上萬的學生、僧侶和群眾走上街頭揮動象徵著反抗軍政府一黨專政的紅色戰鬥孔雀旗。
示威浪潮第四天,當示威隊伍遊行到茵雅湖堤一帶,一千名示威者(當中大部份來自仰光大學)被由盛倫將軍所率領的防暴部隊突擊包圍於白橋,最終二百名學生被防暴警察殘殺,據報當時不少人被毆打致死亡,亦有無數示威者被活生生從白橋上拋下茵雅河。事件後盛倫將軍因此得名「仰光屠夫」,被血染過後的白橋後來就亦被更名為「紅橋」。
同年六月,紅橋事件後一度被軍方關閉的各所大學重啟,因紅橋事件而一度低迷的抗爭熱潮再起,仰光軍方頒布宵禁令嚴陣以待。面對社會亂局,尼温將軍最終於7月23日辭任黨主席和總統一職。這看似是和平、雙贏的終結。
在離任演說當中,尼温如此說道:「若然騷亂事件持續,這只會迫使軍隊進城,然而軍人沒有向天開槍示警的傳統,軍人的槍口只會指向前方。」終究所謂退任其實只是換湯不換藥,尼温下台後,接任總理一職的將是滿手緬甸抗爭者鮮血的盛倫將軍。
盛倫接任的消息猶如火上加油,緬甸民憤不降反升。在戒嚴令下,民眾於8月8日(名稱8888起義的由來)發起了自殖民時期以來規模最大的全國大罷工,上萬名學生、僧侶、公務員、甚至有零星卸下軍服以聲援民眾的軍人加入遊行隊伍。面對中午軍方的警告,在場群眾頌唱緬甸國歌報之,並留守於蘇雷塔附近一帶直至入夜。當晚午夜十一時,第一輛軍車從仰光市政廳後駛近留守的示威者,帶槍的士兵下繼而下車列陣,猶如尼温離任演說的「忠告」般的擎槍,一如所料,示威活動被軍方以連發的機關槍聲、哀嚎聲和滿地的鮮血強行終結。
傳聞中當晚有近二千名烈士喪生於亂槍之下。
時勢做英雄
眼見母親病情每況愈下,素姫選擇把她帶離醫院返回老家,在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安度餘下的日子。這段日子之中,不少欽季昔日的政壇戰友前來慰問,吳努亦有前來探望。吳努是緬甸獨立後第一任的緬甸總理,並曾三度連任,民選政府後來被尼温將軍發動軍變將其推翻。前來探望的時候,吳努跟當時的素姫道說著那個她離國以來被極權吞噬的祖國和一群無懼死亡毅然走上街頭的緬甸人民,吳努希望素姫能挺身而出。
素姫作為國父兒女,她回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政界,數之不盡的民運人士相繼拜訪,在與他們的對談之中,她漸漸明白到四十年前父親昂山對緬甸未來的願景。
如是者,本來無意投身政治的素姫逐漸陷入與軍隊無盡的纏鬥。8月26日,就如41年前的父親昂山一樣,她首次走上了神聖的仰光大金寺,在五十萬名示威者前發表演說。不久之後,素姫成立了全國民主聯盟(民盟),時至今天,民盟依舊是全國最大的民主黨派。
推翻軍政府的軍政府
即使尼温將軍已卸下黨領袖的身份,外界質疑尼温仍然在垂簾聽政。根據紐約時報在蘇貌將軍逝世當天的頭條報道,知情人士指尼温對盛倫將軍(經過上任17天對示威者的血腥鎮壓後辭職),以及其繼任人貌貌無法平息社運的表現極為不滿。尼温受夠了,1988年9月18日,他指使自已在軍中的追隨者時任國防部長蘇貌將軍發動軍變。蘇貌掌權後,他成立了緬甸最高管治機構國家恢復法律和秩序委員會(State Law and Order Restoration Council, SLORC),自命為過渡政府。SLORC奪權後,宣佈解散所有政府機關,廢除1974憲法,並再度頒布戒嚴令。所謂恢復法律和秩序,其實只是屠殺示威者的遮醜布。在SLORC的領導下,過千名示威者死於緬甸軍的血腥鎮壓,8888起義告終。SLORC主席蘇貌指軍隊並非戀棧國家權力,並指出委員會有四項任務:
(1)恢復法治;
(2)維持安全和暢順的交通網絡;
(3)改善大眾食物和衣着質素,為流離失所的人提供……,並在完成以上任務後,
(4)舉行多黨派民主選舉,並在此之後將權力,交還民選政府。
1990大選
軍變過後大約一年左右,緬甸終迎來了三十年一黨專政後第一個多黨派競爭的議會選舉。在SLORC軍權獨大的情況下,選舉固然無法達到公平、公正、公開的標凖。踏進選舉月份,戒嚴令仍然有效,軍方藉戒嚴狀態以四人限聚令打壓一眾競選團隊的選舉工程,SLORC卻默許其代理人政黨民族團結黨(National Unity Party, NUP)進行大型戶外宣傳。軍方只給予各黨派十五分鐘的電台時段及十分鐘的電視時段作選舉宣傳,宣傳內容亦需事先交予軍方審查。更甚的是,選舉半年前民盟領袖昂山素姫,吳努以及無數的政治領袖已相繼被軍方軟禁。
儘管軍方使盡各種各樣的刁難手段,軍方卻無法對抗民盟以及昂山素姫的壓倒性民意支持。選舉結果出爐,領導班子相繼被關柙的民盟破天荒橫掃八成(392席)的議席,代表軍方的NUP卻只得到僅僅兩個百份點(10席)的議席。
騙子、膺品和天真的民盟
眼見三十年以來第一次的大選,整個輿論氣氛都被那種初嚐民主的興奮心情掩蓋,卻未察覺到SLORC對移交權力的心意一直在消退。距離大選只有數月之遙,SLORC一直將參與大選的政黨拒之門外。另一邊廂,SLORC卻頻頻召開記者會道說著委員會對大選程序和功能的詮釋。
在1990年1月初,蘇貌將軍這樣如此說過:「大選結束後,一個新的民選政府將會依法產生並掌權。」魔鬼總在細節,所謂「依法」究竟是在依據甚麼法律條文?1974憲法明明早已被SLORC奪權後廢除。此時此刻,民眾和一眾參選人依舊未能察覺到這是一個除了大選日子以外,權力移交時間、程序、內容及移交後軍隊於政體的地位等等所有細節皆欠奉的空中樓閣。
所謂依法移交權力,其實早於1989年6月9日的一次SLORC記招埋下伏筆,會中SLORC宣稱:「我們不能於選舉後立即移交權力… 當選的代表應先草擬一份新的憲法。這一份新的憲法應得到人民允許(意指公投),此後我們會盡快移立權力予依法產生的新政府。大眾不用擔心移交權力的事宜,我們只是在強調依圖隨著大選迫近陸續浮面。選舉六個星期前,SLORC首席秘書在一次仰光的講話中提到:「只有根據新草擬好的憲法而產生的政府是優秀的政府,只有優秀的政府才能帶領國家長治久安。SLORC於選舉後會繼續管理國家,直至產生新的憲法和政府為止。」
將SLORC零碎的發言串連起來,其實SLORC不知不覺地將這一個本應產生新民選政府的大選閹割成一個產生憲法起草委員的大選。
蒙受大敗於民盟的恥辱後,SLORC果然拒絕啟動移交權力予民選代表的程序。兩個月過後,SLORC揚言:「如果有政黨私自召開議會及組織政府,這個所謂的政府只會是一個「平行政府」,SLORC作為(唯一的)合法政府不會坐以待斃。」
令人詫異的是,民盟似乎從來沒有提防SLORC反口的可能性,被反將一軍的民盟迫於無奈之下只好屈服於跨下之辱,同意參與憲法起草過程,更甚的是SLORC將憲法起草程序推遲到1993年才開始。最終,昂山素姫於脫離軟禁後帶領民盟杯葛憲法起草程序,批評在SLORC的主導下的討論空間極之狹窄及不民主。
如是者,這個30年來首次的大選就如此無疾而終。
迪貝因鎮大屠殺
自1990大選的結果被SLORC推翻,民盟一直將平反1990大選選舉結果作為首要任務。即使無法正式地召開聯邦議會並籌組平民政府,民盟的於大選中得到的民意授權賦予其在國際社會一個等同當地獨立民主監察者的身份,國際社會甚至視昂山素姬為人民代表。面對動不動便拿刀弄槍的SLORC,西方世界對昂山素姫和民盟的認受使得她們能夠和軍政府平起平坐。
2002年,昂山素姫終於再度脫離軟禁(2000年-2002年)。剛獲釋的昂山素姫沒有停下腳步,反而馬上開始橫跨95個小鎮的巡遊並到各地重啟民盟的地方辦公室。
隨著時間過去,昂山素姫和SPDC(前身為SLORC)的關係越趨緊張。SPDC不時會派人到民盟的巡遊地點喝倒彩,還不時騷擾昂山素姫的隨行人員。昂山素姫從沒有因此中止巡遊,眼見手段不奏效,SPDC的騷擾手段續漸演變得令人咋舌。
五月三十日晚上八時左右,昂山素姫的車隊駛經一條鄰近迪貝因鎮(Depayin Township)的小村落。雖然巡遊車隊派出的偵察車久久未有歸隊,但是車隊未有等偵察車歸隊便繼續行程。剛駛離村落不久,車隊的前路被兩個僧人擋住。兩個僧人擾攘着要昂山素姫在他們面前演講,當昂山素姫的隨行保鏢下車打算打發他們離開,多輛貨車和私家車突然出現,兩個僧人和那些剛到現場的人掏出鐵條,木棍追打昂山素姫的車隊。然後再有三千個事先在路邊埋伏,手持武器的黑幫份子到場加入追殺昂山素姫的隊伍。雖然昂山素姫最後在這場屠殺中死裏逃生,包括兩名隨行的攝影師在內,近百名同行人仕及附近村民喪生於是次襲擊。
事後迪貝因鎮大屠殺專責調查委員會的調查揭發案發後兩小時後,大約有八十名防暴警察到場協同銷毁證據,他們將屍體扔進多架貨車內,再將現場整理得看似迎頭相撞的車禍現場,亦有裝滿屍體的貨車被推下山。在旁的警察手持攝錄機,記錄低這個被塗脂抹粉後的案發現場。據自由亞洲電台當時的調查,有受訪者透露案發數天前曾有軍政府官員到訪當地,並從村民手上強徵一所學校及50-60輛貨車,這些官員亦有命令當地的木匠製造刨尖了的竹枝,鐵枝和其他土製武器。湊合上述證據,這絕對是軍政府計對昂山素姫於幕後策劃的一張屠殺。
SPDC事後再度將包括昂山素姬在內的17人收監,並下令關閉全國各地的民盟辦公室。
以鮮血換來的民主七部曲
儘管對內軍政府能夠以官媒和媒體審查操控輿論,他們的惡行早已傳遍國際社會和人權組織。迪貝因大屠殺發生後,西方國家的譴責聲此起彼落,就連一向避談政治的東南亞國家聯盟,有不少成員國開腔呼籲緬甸軍政府釋放昂山素姬。以美國和歐盟為首的西方國家分別完全禁止與緬甸的交易和凍結軍政府的資產。本來只與緬甸維持有限度往來的日本和澳洲更因此中斷對緬甸的人道支援。策劃是次襲擊的SPDC終發現自己深陷一場外交災難之中無法自拔。
為了解決這一場外交災難,SPDC的管治班子進行了一次大換血,並推出了「民主七部曲」。
第一部、重啟在1992年中止了的制憲國民大會。
第二部、探索有章可循的民主制度(Disciplined Democracy)
第三部、起草新憲法
第四部、全民公投通過憲法
第五部、舉行公平的大選組成議會
第六部、按照新憲法召開議會
第七部、由緬甸聯邦國會選舉產生國家領導人,政府及其他中央機關,建立現代,發達和民主的國家。
2008憲章
雖然七部曲最初面世的時候SPDC沒有附上實際落實七部曲每一部的時間表,從今天回望過去,整個七部曲卻是循序漸進地完成了,但緬甸人是確確實實地得到民主了嗎?再說,甚麼是有章可循的民主(Disciplined Democracy);七部曲完成之後,軍人真的退出管治階級,從統治者變回守護者嗎?
2008年5月10日,緬甸迎來了七部曲的第四部— 全民修憲公投。舉行公投的一星期前,緬甸受特強氣旋風暴納吉斯吹襲,納吉斯是緬甸有史以來最具破壞力的自然災難,風暴橫掃緬甸南部的海岸線,造成至少90,000人死亡,56,000人失蹤。有報導指在軍方在國民急需緊急援助的時刻緊急撤回派往救援的軍人以協助舉辦公投。於獨裁者而言,人命固然不比選票重要,但於選民而言,他們真的會捨命穿越滿城頹垣敗瓦投票?換言之,2008的修憲公投根本沒可能是一個公平、公開的選舉。SPDC拒絕所有本地或國際組織進行監察,亦拒絕聯合國任何有關公投的援助,聲稱緬甸「有足夠的(民主)經驗」。在風暴的重災區,當時根本只有寥寥可數的人前來投票,SPDC在五月末卻聲稱全國錄得98.12%的投票率,有92.48%投下了贊成票。
這當然是軍政府又再一次明目張膽的造假。
因為憲法的實體書籍僅僅在公投一個月前在某些書店發售,所以當時只有少部份的民眾得知新憲法的實質內容。再者,緬甸傳媒行業長年活於軍人槍口之下,考慮到當時已經有七個知名記者被SPDC捏造罪名收柙,記者根本不敢評論新憲法的內容。
軍主立憲和平衡政權的拔河
——換湯不湯藥的新憲法
那麼SPDC為甚麼要先斬後奏的騎劫公投使憲法通過?這是因為2008憲法本來就不是為民而立。新立下的憲法名義上去除了軍人直接統治和一黨專政體制,引入了多黨制,但新憲法卻令軍隊於行政和立法機關的勢力更加根深柢固,更重要的是新憲法依舊沒有限制軍隊的自主權,軍人只對軍隊負責,是名副其實地凌駕於三權之上。
新憲法下,緬甸的立法權力機構聯邦議會(Pyidaungsu Hluttaw)由民族院(Amyotha Hluttaw,即上議院)和人民院(Pyithu Hluttaw,即下議院)所組成,兩院大部份議席每五年由直選產生。就如香港立法會的功能組別一樣,軍方於草擬立法機關構成的時候賦予了自己一連串足以抗衡民選議員的權力。首先,新憲法規定聯邦議會必須有四份一議席由緬甸國防軍提名產生,這些議員並非由民選產生(下稱軍委議員),而是由國防軍總司令精心挑選的軍人。在新憲法的框架底下,四份一的必然議席等同賦予了國防軍修憲否決權,這杜絕了任何動搖國防軍憲制權力和地位的修憲舉動。以防軍人議員於議會因長期議政與民選議員產生有所交往,甚或聯手反咬國防軍,國防軍因此刻意在五年的任期之間定期為軍人議員換血。再者,緬甸總統是由總統選舉人團(Presidential Electoral College,即聯邦議會議員聯席)互選間接產生;民族院、人民院及國防軍的議員分別提名一個人選競逐總統和兩席副總統的席位,這意味著新憲法保障至少有一名副總統效忠於國防軍。
在行政權力上,新憲法賦予國防軍總司令提名國防部部長,內政部部長和邊境事務部部長人選的權力,為保與軍方的關係,歷年來未見有總統曾經拒絕國防軍提名的人選,故此在新憲法下,內政事務,邊境事務及國防事務決策權變相落入軍方手上。值得一提的是,內政部掌管80,000緬甸警力,掌握內政部的國防軍同時掌握軍權和警權,形同國家主權牢牢在手。
寫在憲法中的軍變許可
——國防與安全委員會
國防與安全委員會(National Defence and Security Council, NDSC)仿如一把懸在民選政府項上的尚方寶劍,每天在提醒著民選政府「我給你的權力,我隨時可以收回」。國防與安全委員會由十一名跨行政及立法部門的首長級人員組成。委員會掌握憲制緊急權力,在大多數成員同意的情況下,委員會可以頒布緊急狀態令。然而委員會大多數委員具軍事背景,這意味著軍方能夠隨時頒布緊急狀態令。在緊急狀態令下,總統可以頒布軍方行政令,授予總司令行所有行政及司法權。
看似為緬甸民主一大步的新憲法,說白了,其實只是將日常繁瑣的公務和決策負擔下卸給民選的新政府,同時又釋放了階級流動壓力,軍中年老的決策人物得以卸下軍服以軍隊資源參政,年輕的軍人繼而能夠晉身決策階層,最後新憲法亦能減輕國際間對緬甸的政治壓力,又不致於失去實質操控國家的權力,實為一舉多得。
新憲法落實後十三年,雖然2010年的大選出現了大規模選舉舞弊使親軍隊的USDP大勝,登盛(前SPDC總理)在其總統任期間(2011-2016)卻破格地啟動了一籃子民主化的政策,如放寬媒體審查,減輕政治犯刑期和釋放長年被軟禁的昂山素姫等等。在日益開放的政治環境下,民盟連續在2012補選,2015大選,2017、2018補選和2021大選壓倒性勝出。儘管多年來民盟和昂山素姫順利登上執政寶座,不變的是眼前的和平依舊是來自軍方的自我克制。自民盟執政以來,昂山素姫一直致力減少軍人在制度上的不合理(Illegitimate)存在。2019年,昂山素姫嘗試通過修憲議案,如議案獲得通過,軍方委派到議會的議員將會在十五年內陸續減少。據日經亞洲報導所指,當時軍人議員和民盟議員在議會內就修憲議案鬧得面紅耳赤。自民盟執政以來,軍方和民盟的關係每況越下,早在2016年,由於2008憲法條文限制昂山素姫的競逐總統席位的資格,坐擁過半數席位的民盟無視軍方極力反對強行通行《國務資政法》,僭建權力媲美總統的國務資政一職位予昂山素姫管理政務。知情人士透露在修憲議案被否決之後,本來私下有保持交往的總司令敏昂來和昂山素姫再沒有見面,反映雙方正陷入冷戰。
2021(最後的?)選舉
2021年,緬甸於百般不確定因素之中再度迎來五年一度的大選。疫情固然不會為大選讓路,接近大選月份,確診數字突然從八月中的三百多宗飆升至六萬,封城、居家令和宵禁林林總總的防疫措施接踵而來,然而選委會卻在武肺疫情肆虐下堅持舉行大選。是次選舉的爭論點是選舉的公正性,根據憲法選委會的成員全數由總統任命,這一點引起外間質疑選委會的行事偏袒民盟。選委會理應與各一眾政黨維持充足溝通以補足獨立性的先天不足,但偏偏選委會主席臘登卻甚少於公開場合現身。在一次與民間組織的會面,臘登更曾失言指不少黨派敗選的原因是公眾不信任他們,奉勸他們與其浪費時間批評選委會,不如聚精匯神爭取大眾支持。臘登和選委會的行徑頓成以國防軍代理人黨派聯邦鞏固與發展黨(Union Solidarity and Development Party, USDP)為首的反對派的攻擊對象。在選舉三個月(14/8)前,總司令敏昂萊曾放言指「為了國家,人民和軍隊的未來,這裏沒有我不敢做的事」,這等同敏昂萊在暗示,在最壞的情況他或將命令軍隊介入選舉。隨著選舉日迫近,政府與國防軍的衝突愈演愈烈。在選舉日前數天,總統辦公室曾援引憲法,指根據憲法軍隊和警察必不能介入黨派政治。
選舉結果出爐,不出眾人所料,民盟又再一次大敗軍方的一眾代理人黨派,奪得國會的80%議席。在新一屆議會正式召開前,曾經在選舉日指會專重選舉結果的敏昂萊反口,並在接下來的日子對選舉結果和選委會窮追猛打,指選舉涉及大規模選舉舞弊。為證軍方口中所謂的「選舉舞弊」,敏昂萊窮盡一切制度內的手段,包括動員所有軍委議員和36名USDP議員向人民院議長動議在現屆議會完結前召開特別會議以調查選舉舞弊事宜,終被議長以「選舉指控舉議會職能無關」為由拒絕受理。走投無路的敏昂萊更曾親臨中國,向其外長王毅申冤。
兵臨城下 民主幻滅
2021年2月1日為原定召開新一屆國會的日子,當天清晨時分,國務資政昂山素姫,總統溫敏和民盟的骨幹被軍方拘禁。其後緬甸軍方透過軍方電視台宣佈收回政權。國防部總司令接管國家行政、立法及施法權,組成軍政府「國家行政委員會」取代民選政府,並實施為期一年的緊急狀態。24名部長及副部長被軍方罷免,並於國防部、邊境事務部、計劃、財政和工業部,投資和對外經濟關係部、國際合作部安插了24名接替者……軍方稱在軍政府將會在適當的時機舉行一場公正的選舉再將權力移交予勝者……
接下來爆發的三指革命和衝其而來的血腥鎮壓,相信大家都在社交媒體了解得一清二楚。何況略看過上文後,我相信大概能夠猜度到這場政變演變下去的可能性。縱觀緬甸自8888起義後至今的歷史,緬甸仿彿陷入了政變和選舉的無限輪迴,箇中邏輯在於軍人於自以為能夠在保留國防軍制度特權的先決條件下下放權力予民選政府,然後民選而來的政權為呼應人民對國防軍的憎恨嘗試驅逐軍方在制度內的蹤影,國防軍終究續漸在屢次選舉敗果中明白自己永遠無法戰勝昂山素姫和擺脫自已的獨裁史,奪取群眾歡心,一夥只有筋肉和槍支的腦袋惱羞成怒,終釀成軍事政變。